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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湯姆,許久未見,沒想到你已經成婚了。這位難道就是傳聞中你心儀許久的對象──」

 

不,她不是塞西莉亞。比起挑挑選選的稱心合意對象,讓湯姆目光膠著無法更改的才是命中註定的伴侶。

 

「今天我接到來自托馬斯先生和瑪莉夫人的電話,他們告訴我一些事。湯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以為你來倫敦是許久之前就預定好的行程。」

 

湯姆眉頭皺起既不解又困惑,全因為回過神來對方的著裝和早前不同,還有口中的質疑使得他心生不悅。

 

倫敦之行早在許久前便計畫好,雖然總體形成比起當初原訂還要提前幾個月,但他不覺得哪裡有問題。他成家了,如果離開小漢果頓來到倫敦闖蕩立業不是天經地義嗎?

 

即便跳過理當正式獲得爵位的步驟,由學院時代打下的基礎人脈和未曾間斷的安排,湯姆有信心只要多花點手段,使那群老傢伙服服貼貼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不,湯姆!那不是那群老頑固們的問題!」

 

聲音的主人發出既沮喪又氣餒的高聲尖叫,突然的大音量使得他不得不後退。湯姆不喜歡突然的大聲響,那只會引發他的頭痛。如果總是輕柔細語的她就不會有這番問題。

 

「我是說里德爾先生和夫人,你的父母!他們憂心忡忡!」

 

他和他的伴侶幸福快樂,準備在倫敦站穩腳跟,雖然她還不習慣都市的生活,但一切安好,經過一段時間調適,她已經沒有早前的不安。

 

湯姆依稀記得離開前曾和父母談論過相關話題,起初他們對自己的決定相當認同,現在卻出爾反爾,湯姆既困惑不解又覺惱怒,使得一直以來徘徊不去的迷茫漸漸成為不適的悶堵,某種沉積於胸口的燥燜。

 

而此時此刻橫亙於胸口的煩悶化為火焰,灼燒了肺腑然後向上,它攀爬上喉管直至口腔,迫使男人張嘴好一吐為快,但睜開眼再度變換的場景讓他錯愕地停頓。

 

窗外不斷閃爍的光線刺激雙眼,湯姆不得不瞇起雙眼等待適應,才又左右張望使他困惑不已的轉變。擺放在樓梯口的老爺鐘、都鐸式風格裝潢和隨著風雨嘎嘎作響的飄窗,湯姆這才意識到站在離自己幾步遠面容有些模糊的他人。

 

──那身熟悉卻無法確切指出的衣服、容貌,還有聲音。

 

「湯姆,你必須聽我說,這件事我非常堅持。」

 

「你想要談論甚麼?」

 

雷聲幾乎掩蓋對方的話,如果不是湯姆捕捉到關鍵的單詞,他會以為是自己的錯認。

 

「你在說什麼──」張開的嘴遲疑了幾秒,湯姆才在腦海深處找回散落的名字,「瓊斯。」

 

對,瓊斯。有些遲疑,但又直覺性的。對方既然沒有反駁也沒有氣惱,湯姆認為自己沒有搞錯對方的姓氏。

 

「我說,你應該留下來。」被自己稱為瓊斯的人回答。這次比方才細如蚊蚋的音量還要大,卻也一瞬間引爆連湯姆自己難以理解的脾氣,就像之前鬱積於胸口的火焰重新點燃,化為兇惡的咆哮從嘴裡傾洩而出。

 

湯姆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也能發出野獸般的聲音,但他顧不得將所有禮節丟棄的野蠻作為,胸口一直以來扯動的情感驅使他邁開雙腿跳下階梯,無視身後衝忙跟隨的腳步聲,全心全意僅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回到他愛人所在的家中。

 

他的愛人、他的世界、他的生命。所有的一切以及一切,她就是湯姆存在的意義。縱然氣候惡劣、即使眾人阻擋,湯姆亦會竭盡全力排除萬難,哪怕需要像隻凶獸撕咬反擊,那就是愛的真諦不是嗎?

 

母親總是為了確認自己安好撫上前臂的柔軟雙手,父親不曾言說卻藏於雙眼的愛,他們講起戀情時閃爍的眼神與年少時不顧一切的衝動。在一雙有一雙手的禁錮之中、在伴隨陣陣落雷的大雨之中、人聲與風雨交雜模糊不清的呼嘯裡,視線越過給雨漉濕的髮梢湯姆注視著那雙與之對視的人雙眼,他看到焦慮、害怕、祈求以及……熟悉的……

 

熟悉的……

 

是父親在書房昏黃光線下遙望自己的目光,準備離開時母親親吻臉頰總是露出的神情,完全不同於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突然間,總是燃燒胸口的灼熱變得冰冷,湯姆分辨不清到底是傾盆大雨的緣故,還是面前那雙眼睛投諸而來的情感,胸口足以窒息的收緊讓他哽咽,一瞬間抽空所有的力氣,可在內心深處的衝動依然熊熊燃燒,湯姆覺得自己彷彿被分裂成兩半。他的身體跟隨不上情感的驅動,會秉持下去全憑燃燒意志的執著。

 

他感覺到自己指甲陷入濕漉漉的肉體,關節好幾次撞擊到堅硬的骨骼,疼痛由兩手開始蔓延開來,野火般點燃身軀的其他部位,他的雙臂、身軀甚至腦袋,他又冷又熱,覺得頭昏腦脹,但在作噁的疼痛裡湯姆依然試圖突破圍繞於自己身邊沒有面孔的陌生人。

 

回到她的身邊。他的妻子。他的愛。不斷在耳邊竊竊私語的聲音已然成為狂躁急迫的命令。

 

湯姆認為沒有人能夠讓聲音停下來,他也不願意違背聲音的旨意,可是對方嘴裡吐出的一個名諱讓躁動不安的耳語趨緩。

 

約翰斯頓。

 

湯姆還記得這個姓氏,雖然最主要是冠上約翰斯頓姓氏的女子,而非丈夫本人。由於約翰斯頓夫人和他的愛有密切的往來,湯姆還保有印象。

 

如果是如此,那應該是沒問題了吧?

耳邊總是呢喃的聲音沒有爭論,繼續唱著對於唯一的愛,湯姆注視那雙用祈求眼神凝視自己的眼睛緩緩點頭,然後他順從於牢牢扣住自己的手臂走回大宅,回到溫暖的室內,任憑無臉孔的陌生人替自己更衣,喝下散發熱氣的湯,最後被塞進被窩。

 

湯姆不像自己地服從所有的一切,任憑無臉孔的人把自己當成人偶操弄,聆聽耳語闡述對於愛之歌頌漸漸地陷入沉睡。

 

好幾次湯姆睜開眼,除了徘徊的無臉人,不變的房間景色和耳語呢喃是他唯一能夠穩定自己認知的事物,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似乎和無臉人一樣扭曲,生理的饑渴讓湯姆的身體自發性的吞嚥下任何送入嘴裡的食物,有些是溫熱含有味道的液體、煮得軟爛的泥狀物,還有些嘗起來意外苦澀的水滴和小小錠狀物。

 

只是隨著從黑暗中再度見到光明的次數漸多,湯姆更加意識到重壓於胸口的沉甸非但沒有獲得緩解,甚至變得更加糟糕。就像是異物堵塞於其中無法排除,它不是橫梗於喉頭,而是是更深、更內裏的位置,讓湯姆頭昏腦脹幾近窒息。

 

他的手掙扎著抓住胸口,大力呼吸想要排除胸口的窒扼,不過真正讓湯姆無法喘息不是源自於胸膛的壓迫,是他意識到總能聽見的福音變得模糊幾不可聞。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一旦他意識到惶恐旋即取代所有的不適,攀附於胸口的兩手掙扎著想要推開身上覆蓋的層層疊疊。然而湯姆只是從纏繞當中狼狽跌落,沉重的撞擊使得他用加暈眩。

 

「湯姆!」

 

湯姆發出吃痛的呻吟,手撫上傳達強烈鈍痛的位置,但在碰到凸起的位置飛也似地改變方向。胃部如波濤翻攪的抽搐取代方才感受的疼痛,巨大的壓力合併作嘔讓他不由自主抽搐,湯姆試圖抑制上湧的酸澀卻控制不了喉頭肌肉。

 

酸臭的氣味很快合併飛濺的聲響嗆進鼻腔,在無法控制肌肉反射的情況下,刺激的氣味讓湯姆流下生理的淚水,鼻腔的濕漉一併堵住他的呼吸。

 

「湯姆!」

 

湯姆試圖在一團糟糕之中保持呼吸,緊緊箝制住手臂的力道很快將他從混亂中拉起。手臂束緊的力道給他支撐的力量,湯姆睜開給淚水漉濕的眼睛,他原以為自己會看見總是照顧自己面孔模糊的無臉人,但這一次不是,眼睛、鼻子、嘴巴組合成一張熟悉的面孔。

 

「……」

 

他張開想要叫喚,換來卻是又一次的作噁,在對方擔憂的眼神注視之下黑暗再度吞噬湯姆的意識。

 

「放心,醫生正在路途上。」

 

「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替你通知里德爾先生和夫人。」

 

「塞西莉亞,不是梅洛普?你確定?或許我可以問問你的父母是否願代為轉達,畢竟素不相識,太過突兀──」

 

神智幾次在黑暗中進進出出,湯姆掙扎間都能聽到好友陪伴在身旁的聲音,同窗多年的熟悉嗓音蓋過了耳邊的呢喃,將驅趕不去的細語變成了細微的背景噪音。

 

雖然火熱和冰冷不時交換灼燒身體,但湯姆感覺自己很久沒有這般神智清醒。縮進裹住自己的大衣和被褥之中,為了制止喋喋不休的友人,他勉強撐起力氣說道。

 

「收起你那幅表情吧,康拉德。」深知好友老母親的性格,又見那副堅忍的表情,如果不是身體過分不適,湯姆早就放聲大笑,戲謔嘲諷總是玩世不恭的瓊斯么子緊張兮兮。

 

「收起你那幅表情吧,康拉德。」

 

湯姆想要嗤之以鼻,然而接下來的錯愕變化讓他斂起玩笑心態,畢竟他從來沒想過好友臉上會出現那副表情。那是喜極而泣嗎?他的表情太過複雜到湯姆無法辨得。

 

「不要將鼻水流出來了,這對瓊斯家的么子來說太過難看。」

 

「我可沒吸鼻子。現在吸鼻子的反而是你。」

 

見對方難看的臉終於露出笑容,許久未曾如此輕鬆的湯姆也跟著玩笑。他伸出手,擺出命令的態度。

 

「確實,那我命令你瓊斯貢獻出手帕給我。」

 

耳邊的聲響僅剩微渺的回聲,在好友保證下迫不及待回家的湯姆認為一切的迷茫和苦難很快就能撥雲見日,路途上由於勞累沉沉睡去前湯姆一心一意認為,直到病況重新席捲而來,一直以來服用的藥品都無法緩解,聽不見的聲音再次回歸他懷抱的希望才化為燒熔憤怒。

 

「閉嘴!閉嘴!」

 

對著無人的房間怒吼,困在病榻已經數日之久,狀況不斷徘徊在低溫高燒之間,再加上無法使人入睡的耳語,湯姆疲乏的理智終於斷裂。他憤怒地擊飛床頭上的托盤,任憑上頭的瓶瓶罐罐和器皿碎裂翻倒,食物與陶瓷飛濺四散,湯姆不顧健康狀況搖搖晃晃地撐起身軀踉蹌地離開房間來到走廊。

 

他需要換更好的醫生,不想再喝味道古怪的藥水,然後每每在好不容易睡去的時候夜半驚醒狼狽地抱著陶罐吐出色狀噁心的嘔吐物。他睜著血絲滿布的眼睛,搖搖晃晃倚靠牆面尋找應該待命在臥房附近的僕人。

 

可他發現這幢房子不是熟悉的兒時住所也不是任何一處瓊斯或者里德爾的房產,綠和銀用色明顯不是兩家習慣的風格。穿著單薄病袍赤裸雙腳的湯姆迷茫地注視四周,他像名徘徊無法前進的幽靈穿梭在陌生的宅第,先是找到應該居住僕人卻空無一物的下人房,明顯有住人的女主人房間,堆滿乾燥植物和奇怪瓶罐正在燉煮東西的廚房。

 

爐火未滅的大釜液體翻滾,冒出陣陣不自然的銀色螺旋氣體,瀰漫整間廚房的甜膩氣味彷彿有人在其中加入過分的糖蜜,甜美又令人作噁,除去好奇查探而窺見的銀色,黏稠翻滾的氣泡讓湯姆分辨不出鍋內燉煮何物。

 

他只能搖搖晃晃離開令他渾身發毛的所在,空無一人又無電話,除去飢餓和凍寒、低燒似乎在走動間重新發作,湯姆僅能選擇緩慢爬回原先所在的二樓睡房再做打算。

 

「湯姆,親愛的。」

 

就當他攀上二樓梯口,背後的輕聲呼喚使他轉頭。

 

湯姆.里德爾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是誰,直到盤旋於腦袋的暈眩暫時停歇才想起自己認識對方。即便身著華服也難掩長期貧困造成的憔悴身形,縱使塗抹脂粉、換上華麗的妝髮,那雙標誌性視線錯位的眼睛也不可能錯認。

 

──是岡特的女兒。

 

但湯姆不懂岡特之女為什麼會站在自己面前,眼眶蓄著淚水顫抖地注視自己,又或者自己怎會出現在他面前呼喚自己為愛──

 

使人暈眩又回來了,喉頭湧上錯縱複雜的酸澀。

 

會站在自己面前,又或者自己會出現在她的面前,而這裡並不是里德爾宅也不是他熟悉的小漢果頓。腦袋的鈍痛在他試圖思考的時候越發強烈,似乎有把人把錐子不斷往他太陽穴鑿去,湯姆分不清自己的視野是由於痛覺還是淚水而糢糊。

 

但他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甩掉使整個感官偏斜的暈眩,他努力憶起心頭的愛人,她擁有捲曲的頭髮、勻稱高挑的倩影,知性笑起來傳達智慧的眼睛。耳畔的聲音卻高喊著錯誤、錯誤!

 

「我不是妳的愛。我的愛是、我的愛是……」

 

久違的窒息伴隨吵雜的噪音回歸,不得已湯姆伏上扶梯藉以支撐,他吃力地揮手要讓接近自己的岡特之女退去、遠離自己,視線卻意外被對方遮蓋於華服之下腫脹鼓起弧度吸引。

 

大腹便便的腹部以及保護性覆蓋上頭的手掌,腦袋再怎麼湯姆也將凌亂散落的線索也因為眼前的景象撮合而起。耳畔的喊叫成為白噪音,他聽不見周圍的聲音、甚至是岡特之女明顯的哭啼,充塞耳裡的唯有紊亂跳動心臟泵出血液的泊湧聲。

 

整個世界正在傾倒迴旋,湯姆覺得想吐,但當他張開嘴,吐出口除了酸液就僅有肺腑深處的哀鳴。嘴角垂掛的唾沫讓他感覺濕冷,卻比不過視線從地面至此而上入眼後感受的冰寒刺骨。

 

為什麼?他不懂。

為什麼?他不能理解──

 

他──

 

住在小漢果頓樹林邊陲的岡特一家怪異,他們不信神,總是揮舞著長長的棍子對蛇吐出嘶嘶聲,對來往的良善村民十分惡意。岡特父子總是揮舞著小刀和困子,丟擲石塊對他人造成傷害!他們詭異,不純潔!肯定不是神的信徒,是惡魔!撒旦的邪惡僕人!

 

「女巫。」吐出的聲音嘶啞低沉夾帶噴濺的唾液,凌亂散落的瀏海之下是兇惡的眼神,里德爾握緊扶梯的手指泛白,身體如鋼鐵一般緊繃。

 

如果早在之前,岡特之女像冬日落葉般抖動的模樣會引起湯姆的憐憫,但把一切串聯而起,想起總是不清的神智、一瓶瓶灌入喉間黏膩的藥水,那只激起男人熊熊怒火。

 

「湯姆,我的愛,你聽我說──」

 

「不!妳下毒!妳毒害我!」

 

翻騰的怒氣燃盡病體所剩不多的氣力,湯姆渾身顫抖重心搖晃,但遭受瞞騙與侵害產生的騰騰怒火早就蒙蔽他的理智,當岡特之女靠近枉然地想要挽回,他亦鬆開關節泛白的手指試圖攻擊。

 

故事的一切起頭便是如此,湯姆.里德爾摔落至下層樓梯口陷入昏迷,被恰巧趕到康拉德.瓊斯及其私人醫生拯救送進倫敦醫院,梅洛普.里德爾則因為涉嫌傷害其丈夫遭受逮捕,身懷六甲的她在訊問後暫時安置於戒護中心,直到警方正式轉移送往法庭。

 

再然後的故事已是多年之後,孤坐於窗邊凝視鐵欄杆外頭的湯姆聽見門鎖滑動的聲音而扭頭,玻璃窗上反射男人自己無法瞧見位於後腦上長長醜陋傷疤。他看見的不是經常探望自己由於長年酗酒關節開始患病必須開始仰賴手杖不然走路一跛一跛的好友,而是模樣年輕的另一個自己。

 

TBC


在聽完Guy Sebastian - In a World 這首歌寫完這章。

必須承認,這篇章節和當初預想的相差甚遠。

不過還是將想要補充的細節講完了,從梅洛普下藥到湯姆中毒的反應,

以及沒有按時配藥、生病嘔吐一起被排出的藥水開始清醒的過程。

梅洛普由於用了麻瓜世界的而非生長在魔法界的動植物改變愛情魔藥的藥效,

也間接導致和正統取代愛情魔藥不一樣的效果,這一連串的錯誤引發了後續整個故事。

當中有很多小細節可以查探,好比約翰斯頓的妻子、瓊斯的態度。

如果另外想,又是另一則故事,不過暫時沒打算去括寫,所以就交由各位想像吧!

 

花費五章終於寫到老湯姆和湯姆見面了,真是感動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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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棘玫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